有人道：“葉愛國家不得了了，這就買上拖拉機了，廠子肯定賺了不少錢。”

“賺錢是肯定賺錢的，沒瞧見醬菜廠又擴招了麽，等著吧，他們家是活起來了。”

“可不是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，族長們以為愛國不在了就能拿捏住葉八妹一家，現在怕是悔得腸子都要青了。”

“噓，小點聲，村長和族長他們過來了。”

大族長聽說村口一輛拖拉機，連忙去了一趟村長家，領著村長，找了二族長和小族長，急匆匆走向村口。

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，大族長撥開人群，走到最裏層。

因著前幾天和葉八妹鬧了矛盾，看到她的時候，大族長假裝將目光落在拖拉機上，實則一直用眼角偷瞄葉八妹，想要在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麽來。

村長掃了葉八妹一眼，扭頭又掃了族長一眼，熱情地走向李東，笑道：“東子啊，你來了啊。”

語氣十分熟稔，李東經常來村裏運貨，倆人見過幾次面，關系還算過得去。

李東連忙看向村長，笑道：“村長，我又來打擾了。”

村長拍了拍他的後背，問道：“這是你的車？”

他見過李東開來的大貨車，知道李東家有點小錢，對於他開來了拖拉機的事情，只是略微驚訝而已，不像其他人那般震驚得快掉出兩顆眼珠子。

李東才說了這是葉八妹家的車，聽了村長的話，直接搖頭道：“不是，這是八嬸子托我買的車。”

聽了這話，大族長瞪大眼珠子，眼神似有若無地落到葉八妹身上，見葉八妹半點反應也無，理也不理他，心裏不由得五味雜陳起來。

自那天被葉八妹威脅了一通之後，他想了很多，想明白了時代在發展，時勢不由人，他們這些村長，說得好聽是村長，說得難聽就是一群半只腳入了黃土的老不死的。想通了之後，他對葉八妹改觀了不少，心裏隱隱有些佩服葉八妹。

只是，他畢竟一大把年紀了，要他去給一個婆娘，一個比他還小的婆娘低頭，他真心做不到。

他看了葉八妹很久，從一開始的偷瞄變為緊緊盯著，企圖引起她的註意，讓她先跟他搭話。可是葉八妹就跟瞎了眼似的，眼睛直楞楞地看著拖拉機，兩耳耷拉，什麽也不聽。

大族長的眼睛瞪得很大，時間一久，雙眼發色，眼眶泛紅，露出一副將哭未哭的模樣。

其實，葉八妹不是沒看到村長希望她搭理他的眼神，只是不想讓他稱心而已。她雖然總是端著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，其實心眼小得很，愛記仇。

小族長見葉八妹和大族長看了看去就是不出聲，心裏急得不行，插話道：“八妹，原來這是你家的拖拉機啊，什麽時候買的，怎麽沒聽你說過。”

葉八妹微微點了點頭，其他的話不多說。小族長的一腔熱情仿佛迎了一盆冷水，頓時澆了個透心涼，他瞥了大族長一眼，眼裏寫著：大族長，還是你來吧，我和葉八妹聊不下去。

大族長做出‘哼一聲’的動作，只是做了動作，聲音卻沒發出來。他真是恨極了葉八妹，哪有婆娘這麽不給他面子的？理一理他會掉肉嗎？根本不會好嗎！

他沈聲問道：“什麽時候買的車？”

聲音聽起來很穩，但他的內心卻很忐忑，萬一葉八妹不給他面子，不回答他，那麽他就要在這麽多村裏人面前沒臉了。

想到這些，他凝視著葉八妹，眼裏帶著渴望。

葉八妹揚起嘴角，笑得慈眉善目，跟個沒心眼的慈祥老太太似的。她看向村長，給了他回覆：“去南鄉那會買的，只是東子那邊沒貨，才會到現在才送過來。”

大族長的一顆心落到了實處，看著葉八妹的眼神滿意了幾分，臉上多了幾分自信，哈哈笑道：“好，咱們村也有拖拉機了！”

葉八妹轉身和李東道：“東子，幫嬸子一個忙好嗎？”

李東想也不想問道：“什麽忙？”

葉八妹指了指旁邊的空地，那是一個打谷場，是以前搞合作社的時候用來打谷和曬谷的地方，後來合作社沒了，村裏人嫌打谷場離水田太遠，故而舍了打谷場，由各家自己建造自家的打谷場。

“這裏就你會開拖拉機，你開車到那裏繞幾圈，讓大家夥都聽一聽拖拉機的聲音，見一見拖拉機拋棄了的樣子。”

話落，大族長快速接話道：“都讓一讓，讓出一條道來。”

說完，他拉著村長吩咐道：“帶人去舊打谷場那邊檢查，將石頭，野草和野樹根都撿起來扔了，別讓那些腌臜東西當了鐵輪子的路。”

村長暗忖：拖拉機的四個鐵輪子比石頭硬多了，哪裏用得著去撿石頭。

不過，他也只是心裏想想而已，半句不敢反駁大族長。他喊上幾個年輕小夥子，帶著他們快步走向舊打谷場。

李東從車上拿出一根彎彎曲曲的鐵棍子，拿在手上晃了晃，晃得人眼花繚亂。

大族長見過拖拉機，沒看過拖拉機啟動，當他看到李東手上的鐵棍，雙眼瞇了起來，問道：“小夥子，你手上拿的是什麽東西？”

李東將鐵棍插/到拖拉機頭上，解釋道：“老爺子，這是打火棍，簡單來說就是啟動這輛拖拉機的鑰匙，棍子輕輕一擰，拖拉機就能動了。”

大族長似懂非懂，但他自認是村裏的百曉生，怕被別人說他沒見識，沒再接著問下去，而是一臉‘你不用說了，我什麽都懂’的表情看著李東。

葉八妹笑著搖了搖頭，也不戳穿大族長的偽裝，淡淡然問道：“一根鐵棍當真這麽厲害？你剛不是說像鑰匙一樣麽，若是拿著那根東西去找開鎖匠配一根一模一樣的鐵棍，能開動拖拉機嗎？”

“這······”

這可就難住李東了，他雖然負責汽車和拖拉機的售賣，但他畢竟不是專業人士，對拖拉機僅局限於會開，以及拖拉機的出產地和性能，其他的就不知道了。

看李東抓耳撓腮，葉八妹秒懂，換了話題問道：“可以載人嗎？”

李東舒了一口氣，趕緊回答葉八妹道：“可以載人，您看後邊，那是車鬥，估摸著可以站幾十人。”

葉八妹點頭表示明白，看向大族長問道：“大族長，你要不要上去坐一坐？”

大族長眼睛亮了起來，但礙於葉八妹在，連忙壓下內心的急迫，壓著嗓子，漫不經心道：“我都一把老骨頭了，就不坐了。”

他想要端出矜持的模樣，偏葉八妹不讓他端著。葉八妹嗯了一聲，回頭和李東道：“走走走，我一大把年紀了還沒坐過拖拉機，我跟你去開幾圈。”

她的話引得不少人心動不已，眼巴巴地盯著拖拉機看，恨不得沖過去親兩口。

葉八妹走到拖拉機後邊，看車鬥很高，兩邊有護欄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爬上去。李東伸手放下車鬥後邊的鐵板，問道：“八嬸子，我抱您上去？”

車鬥約莫有半米高，像葉八妹這種六十多歲的老太太要想爬上去不太容易，只是李東既不是她的兒子，也不是她的孫子，要是被他抱著上車，可不怎麽好看。

在葉八妹為難的時候，葉大壯挪了過去，擠開李東，蹲到車鬥旁邊，背部向上，彎成一道九十度的拱橋，憨笑道:“娘，您踩著我上去吧。”

葉八妹將他拉了起來，照著他的後腦勺拍了一巴掌，沒好氣道：“我一腳上去，你腰不得斷了？別蹲著了，快抱我上去。”

葉大壯哈哈傻笑，喊了葉二壯過去，聯手將葉八妹抱上車鬥。等葉八妹上去後，他扒拉著車鬥上的鐵架，一躍而上。

葉八妹家的其他人見葉大壯也跟著上去了，紛紛跑了過去，一個接一個跳了上去。聞訊趕來的葉國民等人見自家爹娘都站在拖拉機上，也跟著爬了上去，興奮不已地揮著手。

葉國強沒跟著上去，跑到李東旁邊，興奮道：“李東叔叔，我想坐車頭，可以嗎？”

他聽李婉的弟弟說過拖拉機頭可以坐兩個人，他可不想站在車鬥上，比起車鬥，坐在前頭爽多了，不僅可以看著李東開拖拉機，還能給人一種他也在開車的感覺。

李東摸了摸他的後腦勺，爽快道：“當然可以，上車，咱們跑兩圈去。”

葉國強屁顛顛走上車頭，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，說是副駕駛，其實不過是在駕駛座的旁邊多加了一個座位而已。

李東走到車頭打著火，將打火棍放到該放的位置，握著車把手，喊道：“扶好了，要出發了。”

“突突突突突突突突·······”

車頭不停發出‘突突’的聲音、冒出青綠色的煙霧，散發出柴油的味道。

拖拉機緩緩向前移動，車速不是很快，可看著的人都覺得拖拉機快極了，一會子就跑遠了。

大族長看著葉八妹一家人在車鬥上興高采烈的模樣，氣得快要咬碎牙齒，心裏後悔得不行，嘀咕道：叫你要面子，活該不能坐拖拉機！

拖拉機突突突繞著舊打谷場跑了三圈，拖拉機跑到哪，村裏人的目光就跟到哪。三圈後，葉八妹拉著欄桿，大聲喊道：“東子啊，停一停。”

李東將車停在舊打谷場的入口，回頭問葉八妹：“八嬸子，您喊我停下，是有事情要說嗎？”

葉八妹高聲道：“嗯吶，坐拖拉機的感覺我已經感受過了，到這裏就行了。”

她讓葉大壯和葉二壯抱著她下車，視線在人群中掃了一眼，焦點落到幾個族長身上，揚聲問道：“二族長、小族長，你們坐車不？”

小族長急忙道：“坐坐坐！我這就過去。”

他和二族長走向葉八妹的方向，大族長快步跟了上去了，到了車鬥邊，咳嗽道：“你都坐得，那我肯定也能坐得。”

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，似乎是專門解釋給葉八妹聽的。

葉八妹沒搭理她，喊了葉大壯等人扶二族長和小族長上車，輪到大族長的時候，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：“小心把骨頭顛簸散咯。”

大族長哼了一聲，隨後笑得見牙不見眼，喜滋滋道：“不和你說了，我先上車。”

隨著大族長上車，其他人湧了過去，七嘴八舌問話。

“八妹，我可以坐嗎？”

葉八妹揚起手揮向車鬥的方向，豪爽道：“能上的就上吧，沒人輪一次，讓大家夥都感受一番坐拖拉機的滋味。”

人群連連說好，不管男的女的，老的少的，紛紛湧向車鬥後邊，有人沿著車鬥後邊的欄桿爬上車，有人踩著車軲轆爬了上去，有人拉著車頭上的帳篷爬了上去。

不大的一個車鬥裝了將近六七十人，一眼看過去，全是人頭。車上雖然很擠，但是人人的臉上都掛著喜不自禁的笑意。

拖拉機跑了十圈，輪了六七百人，跑完最後一圈，李東停下車，為難道：“快沒有了，今天就到這裏吧。”

聽了這話，坐過的人感覺自己撿到了，沒坐過的人感覺自己吃大虧了，怎麽自己還沒坐，就沒油了。

那些坐過的人不甘道：“再跑一圈吧，我還沒坐呢。”

李東加滿油才過來的，只是路途遙遠，車上的柴油已經所剩不多了。他為難地看向葉八妹，將難題拋給了葉八妹。

葉八妹不急著安撫眾人的情緒，而是道：“這車要燒柴油才能動，誰家有柴油的先拿過來使使。”

不過一句話，人群頓時安靜下來。柴油可不便宜，白拿柴油出來讓別人用，那是冤大頭才會幹的事情。

看人群靜默不語，葉八妹笑道：“都沒有啊，那就沒辦法嘍，車開不了了。”

她臉上寫著：不是我不讓你們坐車，是你們不給油，都怪你們吝嗇。

有幾個坐過車的人看氣氛不大對，忙和身邊的人道：“我家裏還有事，先走了。”

有人拉著一個坐過的人追問道：“坐拖拉機什麽感覺，你給我講一講。”

“那感覺好極極了，我感覺自己在天上飛似的，腳下踩著硬邦邦的鐵板，臉上吹著風，那風刮得又快又猛，弄得我眼睛都睜不開來，拉著鐵欄戰戰兢兢不敢動，生怕被風吹得飛起來。”

“可不是，坐拖拉機的感覺太好了，這輩子都忘不了。”

“真羨慕你們能坐上拖拉機。”

“啊哈哈哈，我們命好，拖拉機不是人人都能坐的。”

走了一個，自然有下一個跟著走，漸漸的，幾百人的走剩下幾十人，那些人眼巴巴地看著拖拉機，有人問：“八嬸子，我們能過去摸拖拉機麽？”

即使不能坐，摸一摸也好。

葉八妹爽快道：“可以，不過你們小心點，車上的零件都是金貴東西，少了一個，車就開不了了。”

那些連連點頭，隨後一窩蜂似的湧了過去。

葉八妹暗自搖了搖頭，心想：自己要不是多經歷了一輩子，看到拖拉機的第一反應也會像村裏人一樣驚奇。

大族長走向葉八妹，看著她的眼神沒了之前的厭惡，多了幾分欣賞。他板著一張臉，沈聲道：“葉八妹，你跟我來。”

葉八妹看向村長，用眼神問道：“又怎麽了？”

村長回她一個：“我哪裏知道大族長又抽什麽風。”

葉八妹白了村長一眼：“要你何用！”

村長瞪了她一眼：“哼，我沒用，你有用？那你說說大族長要幹嘛！”

葉八妹頹了，她哪裏知道大族長要幹嘛。不過，船到橋頭自然直，既然猜不到大族長的心思，那就順其自然好了。

她跟上大族長，其他人跟上她，留下李東和葉大壯看著拖拉機，一夥人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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